往事 2007-4-16 12:29
亲历伊拉克战争
美国战地记者埃文·赖特与伊拉克战争中的美国士兵共同生活了两个月。他叙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故事:伊拉克战争给伊拉克和美国人都带来了无限痛苦,同时,这场战争也使一些年轻人被自己的国家训练成了无情的杀手……
战争让他们觉得“好”
这是一座伊拉克小镇。海军陆战队的悍马车(美军称其为“humvee”)在这座正在被炮火摧毁的无名小镇的主干道上疾驶,两侧是砖灰结构的两层楼。伊拉克的枪手就躲在窗户后、屋顶上或街巷里,用机枪、AK步枪和BPC(土制)火箭袭击。虽然还不到下午5点,一场沙尘暴就把小镇笼罩在漫天的红色灰沙之中,使它变得地狱般昏暗。时速50英里的风呼啸着,小镇里弥漫着阵阵臭气,镇里的下水道已被美军进镇之前刚刚停止的炮火炸坏,路上污水四溢,粪尿横流。住宅和公寓也被陆战队的炮火摧毁,从墙上被炸开的洞里,不断冒出火苗和浓烟。子弹、砖块、建筑物残片、被炸飞的路灯杆和毛驴车的碎片四处横飞,雨点般地落在前方被污水淹没的路上。
美军的悍马车进小镇后刚拐了一个弯,就遭到了伏击。马路的左侧是座有鲜亮钴蓝色圆顶的清真寺,寺对面是一座三层楼。一挺机枪从三楼的窗户里开始扫射。顷刻之间,悍马车就中了20余发子弹。但是无人受伤,没有一个陆战队员惊慌失措。他们开足马力冲进弹雨,同时用手中的武器进行还击。
悍马车上的四个陆战队员属于第一批越境进入伊拉克的士兵。在过去一个星期里,他们是在咖啡因、缺觉、无聊与期待中度过的。对其中一些人来说,遭到伏击就是对他们祈祷的回应,战争使他们兴奋。那天凌晨大约5点,科威特的沙漠中传来阵阵低沉的爆炸声。在伊拉克边境以南20公里的沙漠里,睡在散兵坑里的海军陆战队员们一个个坐起来,注视着茫茫沙漠,静听着远方的爆炸声,脸上毫无表情。自从六个星期前离开加州彭德尔顿营的基地之后,他们就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。他们渴望战斗。后来,两架“眼镜蛇”武装直升机从他们头顶上方呼啸着向北飞去,显然是去参战的。陆战队员们振臂高呼:“好!”
“好”是海军陆战队非正式的鼓励用语。当一名队员在体能长跑训练中奋力前冲的时候,大家就用这样的呼喊方式鼓励他。晚上听别人讲述在泰国和澳大利亚嫖妓的时候,有人也会发出这样的呼喊。在用50口径的机枪扫射一阵之后,也会有人这样激动地呼喊。对美军来说,“好”是个非常简单的词,它表达一个人在面临死亡带来的身体或情感方面的极端挑战时,亢奋、恐惧、力量和带性欲色彩的冲动。几乎所有海军陆战队队员,都希望这场与伊拉克的战争将给他一个“好”的机会。
战场上的“傻帽儿”
布拉德·科尔伯特,28岁,是那辆悍马的车长。现在,他们在这个无名小镇遭到伏击,科尔伯特显得特别冷静。他从前面的车窗探出身去,用步枪有条不紊地朝附近的建筑物里发射枪榴弹。悍马车有节奏地晃动着,车顶上的炮手是一名23岁的列兵,正把一发发炮弹射进沿街的建筑物里。车上的机枪手是一名19岁的陆战队员,从车窗里向这座小镇扫射,就像一名飞车上的枪手。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虽然如此,小镇里的伊拉克人还是成功地把这辆车堵住了,可是它的驾驶员乔希·雷·珀森也不是吃素的,22岁的珀森是一个狂热的战争和军事爱好者,他往嘴里塞了一些嚼烟和速溶咖啡晶体颗粒,还有一些商店里能买到的兴奋剂,嘴一直不停地叽咕。他对这一场战役早就得出了一个深刻的结论:上伊拉克战场的美军尽是些“他妈的傻帽儿”。营长就是个傻帽儿,在边界附近拐错了弯,使入侵行动至少耽搁了一小时。还有个军官也是个典型的傻帽儿,在这次战役的大部分时间里:他都在沙漠上拣纪念品——伊拉克军人丢弃的钢盔、共和国卫队的帽子和步枪。在营保障部队里,有一些人简直傻透顶。他们摆弄无线电,又没有带足够的电池,致使陆战队的热像仪无法使用。
此刻,伊拉克人的子弹打在悍马战车上,珀森有意识地躬身伏在驾驶盘上向前开。车上每个人的生命都握在他手里。如果他受伤或者牺牲了,悍马车就会停下来,所有人都有被消灭的危险,不仅是这辆车上的陆战队员,而且还有跟在他们战车后面的排里其它19个人。由于沙尘暴很大,他们无法得到强击机或直升机的空中支援。街上到处是碎石瓦砾,大部分来自被陆战队重武器摧毁的建筑。伏击者从屋顶上向下抛缆绳,企图套住或者击倒悍马车顶上的炮手。珀森开着车左避右闪,不时踩下刹车,缆绳不断碰在车子上,炮手被一根缆绳打了一下,但却没有被套住。
这场关乎伊拉克国家命运的战争,对于一些美国士兵来说却像是一场游戏,他们从中寻找刺激。悍马车上至少有一名陆战队员似乎心醉神迷。19岁的列兵哈罗德·詹姆斯·特朗布利坐后座上,他这一整天都在等待同意他使用机枪的命令,可是他一直没有机会。此刻,特朗布利紧贴在机枪上进行射击。
每次击中目标后,他都要大喊一声:“我打中一个,军士!”有时候他还要补充一些细节,“巷子里有个哈吉!(哈吉指去麦加朝过圣的穆斯林)被我打得抬不起头!我看见他的膝盖开了花!”悍马车继续向小镇里开行,这时伊拉克的火力暂时停了下来。一时只听见风呼呼地从悍马车中吹过的声音。科尔伯特冲着车里大声问:“你们没事吧?你们没事吧?”没人有事,他哈哈大笑起来,“真他妈的!”他摇头说:“我们他妈的都过足了瘾啦!”
45分钟之后,海军陆战队进入小镇外围一块坚实的沙漠盆地,开始构筑防御工事。有几个人围在弹洞累累的悍马车旁边,为这一天的战绩放声大笑。他们的脸上沾满了灰尘、细沙、沥青、枪油、烟草沫,还有镇上的污水。谁也没有冲过澡,换过衣服,身上的防化衣已经穿了10天了。自越过境之后,大部分人都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尊容,因为悍马车上的所有镜子和反光平面都已被拆掉。
这个排年纪最大的成员是35岁的枪炮长迈克·韦恩。他在陆战队员中间走动,捧着他们的脑袋晃晃,就像玩木偶一样。“是哪个王八蛋傻帽儿把我们派到那个小镇去的?”珀森问道。从他嘴里吐出的浓浓的烟草唾沫被风吹散,像细雨点般地落在身边几个伙伴的脸上。“这肯定是我们干得最愚蠢的事情。”19岁的特朗布利显得有些难以自控。“我们进入埋伏的时候,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”,他激动地说,“电脑战争游戏:罪恶城,我看见从窗户里冒出的火焰、路上那辆被炸坏的车、四周不断窜出人来向我们射击,就觉得自己身临其境。真他妈的酷毙了!”
从文化上来说,这些海军陆战队队员是在涂墙艺术、霹雳舞等构成的亚文化以及斯普林格(斯普林格是美国著名晚间谈话节目主持人,主持的节目粗俗不堪)似的文化氛围中成长起来的一代。对他们中的有些人来说,被人杀害的说唱艺人图帕克是美国的爱国者,他作品的知名度超过了亚伯拉罕·林肯的演说。他们当中有些人曾经是青少年犯罪团伙的成员;有不少人在参加海军陆战队之前每天都离不开毒品,他们许多人都梦想有一天可以离开部队,再次去亲近他们久违的大麻。
这些年轻人大体上代表了美国第一代社会弃儿。这个排里有一半以上的人来自破裂的家庭,是由整天不在家、在外工作的单亲父母抚养的。许多人更熟悉的不是他们自己的父母,而是电子游戏、现实电视剧以及互联网上的色情内容。在“反恐战争”开始之前,谁也没有对这一代人抱多大希望,只是希望他们能够上完中学,不要出现更多的像哥伦拜恩中学(美国著名的发生校园血案的学校)那样的校园血案就行了。
能笑的原因是没被打死
沙尘暴开始减弱,天空逐渐由红色变为棕色。小镇外面,海军陆战队队员们刚刚解散,他们的排长、25岁的中尉纳撒尼尔·菲克倚在他的悍马车上,看着正在哈哈大笑的手下人竟然觉得有些恐惧。菲克中尉毕业于达特茅斯海军学院,是抱着理想主义参加海军陆战队的。他摇摇头,表情复杂地说:“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,海军陆战队登上海滩后,即使和敌人正面遭遇,很多人也没有开火。但现在这帮伙计可没有这样。你看到他们怎样对付那座城市的了吧?他们他妈的把它摧毁了。这帮人杀人是不成问题的。”
科尔伯特那辆车上几名士兵围在23岁的重武器射手,列兵安东尼·杰克斯身边,因为他在这次伏击中救了大家的命。他是排里四位重武器射手之一,单独一个人就摧毁了清真寺对面伊拉克人一个主要机枪火力点。战友们在他背上拍了足有几分钟时间,赞扬他的功劳。他们纵情欢呼,放声大笑。他们几乎就像约翰尼·洛克斯(维尔约翰尼:洛克斯维尔是美国电影明星)手下的一帮城郊白人家庭的人,为他那次更为残暴、毫无意义的愚蠢绝技而欢呼。
“闭嘴吧,伙计们!我可没那么好玩!”杰克斯用硕大的手掌在悍马车上砰地拍了一下。他这一拍,大家都不吱声了。他们低下头,有些人感到内疚,笑不出来了。“现在我们大家能这样笑,惟一的原因就是还没有人被打死。”安东尼·杰克斯教训他们。这是第一次有人严肃地提出这种可能性:这场战争并不好玩,实际上有可能是一无是处。
“9·11”是美国人心中永远的痛,可是自从“9·11”袭击以来,美国“反恐战争”的重任就落在了这些年轻人的肩上。对于这个排的许多人来说,他们的战争在世贸双子座倒塌之后数小时就开始了。当时他们登上舰艇,准备去阿富汗执行任务。他们认为入侵伊拉克只是一场没有结局的战争中的另一个战役。这是他们的指挥官和他们的总统早就跟他们说过的内容。在伊拉克,海军陆战队中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:“完成这里的任务之后,我们就将去打北朝鲜,我们将入侵伊朗、俄罗斯和中国,然后到达那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