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容提要 破楚战争前后,没有孙武生存的空间。孙膑以后的战国诸子,在“孙吴”连用时,根据上下文意思,“孙”全都是指孙膑。是吕不韦的门客们编造了孙武故事,司马迁依据这个故事给孙武立传。
关键词 破楚战争 孙武 孙吴 诸子
一九七二年掀起的评法批儒运动,从政治上早已定案。但那场政治运动制造的学术产物,与孔夫子对立的法家代表人物——孙武,不仅没有随着那场政治运动烟消云散,反而堂而皇之地活得更气派了。大约是假冒附会有极大的利益吧,有的发现清代孙武族谱;有的挖出唐朝孙武家族墓碑;这里考证出了孙武墓;那里据说是孙武故乡;又一处请来学术大家引经据典说:“别处都是假的,只有这里才是真真的孙武故乡。”你建孙武祠堂,我建孙武旅游区,他成立孙武生平研究会。真相到底如何,还是先看事实吧。
一、破楚战争前后有孙武吗
《左传》对吴国的人和事记述特别详细,细读几遍,就能品味出作者对吴国的独钟之情,有甚于秦、楚、燕、越几国。原因是:一、吴国的祖先太伯、仲雍兄弟二人,是周王室的宗亲,以孝道、礼让闻名。他们从周王室所处的陕西省中西部,跑到现在的江苏省长江以南的吴地,教化当地的土著居民,德莫大焉。二、春秋时的大国霸主,大多打着“尊王攘夷”的旗号,然而,几个大国多少年“攘”楚国之“夷”的效果并不好。反倒是小小的吴国,经常从背后袭扰楚国,致使华夏诸侯们的这个心腹大患,再也无力北侵,元气大伤。《左传》《国语》外加后来的《公羊传》《糓梁传》的作者,对吴国的人和事青睐有加是完全可以理解的。
《左传》鲁昭公十七年,即吴王僚二年,从楚军“大败吴师”开始,到鲁定公十四年吴王阖庐伐越败死止,近三十年里,共有关于吴国的记述十三条,其中与楚国发生的战争计十条。阖庐即位前吴国伐楚四次,有三次是他亲自率兵出征。吴王阖庐即位后,伍子胥被任命为行人,伯嚭因爷爷被楚王杀害,也来投奔吴国。《史记》载吴王阖庐即位三年,便与伍子胥、伯嚭又一次伐楚。《左传》附录载吴王此时急于深入楚国,大举侵伐,伍子胥认为吴国军队“若为三师以肆焉,一师至,彼必皆出,彼出则归,彼归则出。楚必道敝,极肆以罢之,多方以误之,既罢,而后以三军继之,必大克之。”此后吴国“始用子胥谋也。”问题就出在这里,春秋时,大臣们多是出能打仗,入能理政的全面手,无论是《左传》,还是《国语》,都没有“将军”的称谓和专职。可是,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把伍子胥的主动疲楚之计,更换为“将军孙武曰:民劳,未可,且待之。”意为我们吴国的百姓已经很疲劳了,应该休养生息。随后几年,吴国不怕“民劳”,仍频频对楚国用兵。《左传》道:“楚自昭王即位,无岁不有吴师。”吴国的实际行动,仍是采用伍子胥的主动疲楚的计谋。而突然出的“将军(作为文武大臣专业化分工后才有的称谓,是在战争形式更复杂的战国时期才出现)孙武”,在此之前只训练过没有实际作用的宫女,这次又不合时宜地出了一个无用的主意。七年后(鲁定公四年秋),《春秋》载:“楚人围蔡”,《左传》道:“蔡求于吴以败楚”,这年冬十一月,吴、蔡、唐三国联军伐楚,攻入郢都。本来蔡国被围,向吴国求援,吴军解围后,拉上常被楚国欺侮的蔡国、唐国,就近讨伐楚国,本是顺理成章的事。《公羊传》补充了伍子胥的看法:“蔡非有罪也,楚人为无道,君如有忧中国之心,则若时可矣。吴军于是兴师而救蔡。《糓梁传》载:“阖闾、子胥、伯嚭,皆怀谋楚之心,蔡人往请,会逢其适。”《春秋》三传明白无误地指出,伐楚的前因是蔡国前来求救,正中吴国下怀。这一战可分为救蔡和入郢两个阶段。《左传》对吴国的人和事费了那么笔墨,却无“孙武”一字,算是一种疏忽吧。但是《公羊传》《糓梁传》在战国时便开始口口相传,到西汉初年才成书,其间经过那么多师徒传授,却对流传的“孙武”故事和《兵法十三篇》仍不肯着一个字。然而,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,于伐楚之前,把造假者编的故事插了进来,并且拉上伍子胥,以证其事之真实。伍子胥、“孙武”谈伐楚的先决条件是“王必欲大伐之,必先得唐、蔡乃可。”吴国处心积虑,好容易盼来了天赐良机,可以避开楚国的东部防线(今安徽省中南部),避免数千里陆地征伐之苦(因长江是双方设防重地,谁也不能借长江之利,乘船攻入对方腹地),利用船只,取道淮河,从东北方向的楚国防守薄弱地带,在解蔡国之围后,取捷径攻入楚国腹地。蔡﹑唐从征不是伐楚的“必”要条件,只要有好机会,没有蔡、唐从征,吴国也会远征楚国。司马迁插入“孙武”“必先得”的先决条件,不仅是一句空洞无物的话,而且没有一点根据,也不合乎当时的历史逻辑。
春秋时打仗,多由君主或宗室至亲率部出征。如齐桓公、晋文公,以及身陷敌阵,拼命冲杀,反而俘虏了晋惠公的秦穆公,再加上陷阵受伤而死的宋襄公,证明外姓人率兵打仗的较少,尤其在重要战争中更是这样。吴王阖庐即位前,身为公子,多次亲率部队伐楚,即位后也多次亲征,有丰富的作战经验,而且对军权掌握得很牢,当他不能亲征时,大多由太子、公子率部出征。伍子胥和伯嚭主要是参赞军机,分析楚国情况,帮助阖庐下决心。在阖庐手下,并不需要一个象战国以后那样,独揽军事指挥权的“将军孙武”。在破楚战争中,上有吴王亲自发号施令,左右是伍子胥、伯嚭辅佐参谋,下有吴王弟夫槩相机行事,奋勇陷阵。“将军孙武”在这几人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呢?要谋无计,要战无功,在伐楚之前说了一句没用的话后,跑的再无踪影,什么“西破强楚,北威齐晋,南服越人”,什么“与有力焉”,纯是虚笔点染,没有历史依据。《史记·伍子胥列传》载,吴王阖庐三年“将军孙武曰:民劳,未可,且待之。”阖庐六年,楚军来犯,“吴使伍员迎击,大破楚军于豫章,取楚之居巢。”奇怪,身为“行人”的文职官员伍子胥打仗立了大功,请来的军事家“将军孙武”除了会训练宫女,出些没用的主意外,竟不能拉出来骝骝,这恐怕司马迁也难以自圆其说。 姑且不论吴王阖庐有作战经验,直接掌握军权,单说春秋时,有人才不远千里前来效劳,君主哪能刚问了“可以小试勒兵乎?”马上戏弄人似地问“可试以妇人乎?”把军国大事,罗致人才当儿戏,这是传奇中的故事呢?还是堂堂正史中的记载呢?一会功夫,当“孙武”训练好美人,请吴王校阅时,他却因心疼被斩的两个美人,推辞“不愿下观。”若真有能写出《兵法十三篇》的“孙武”其人,天下之大,何愁无施展之处?偏要在小小吴国,一见面就受戏弄、冷落,到头来只混了一顶“将军帽”(还是后人封的),连一场仗也没打上。就象齐国的田单,曾以火牛阵打败燕国军队,假如田单到其他国家效力,一见面君主就问他“能训练一支畜牲军队吗?”答曰:“可”。待一会儿,畜牲军队训练成了,君主却说:“不愿下观。”田单不被活活气死才怪。再说,春秋时期,各国聘用政治家的不乏其例,聘用军事家“将军”的,缺乏例证。据《左传》记载,吴王夫差北上争霸期间,孔子的学生子贡曾经数次游说伯嚭,二人可谓是老交情了。吴国若真有“孙武”其人和《兵法十三篇》,通过子贡的口,也早就传开了,为什么从破楚之战到战国末年,竟然见不到一处“孙武”及《兵法十三篇》之类的字样呢?“孙武”故事做为传说尚可,作为信史则不可。今人迷信古人的谬误,则尤其不可。
二、“孙吴”的“孙”是“孙武”吗
从春秋末年到孙膑之前,先秦典籍中无一例谈及孙氏用兵云云,在这一百多年里,没有“孙武”存在的任何证据。有“孙武”论者的所有论据,都是孙膑之后才出现的。成书于孙膑之后的《尉僚子·制谈道》:“有提十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?曰:桓公也。有提七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?曰:吴起也。有提三万之众而天下莫当者谁?曰:武子也。”有“孙武”论者,总是把这几句话做为有“孙武”的铁证。果真如此么?先秦诸子进行排比论述时,非常注意人物、事件出现的时间顺序。想强调今人胜过古人的,今人在句子里无论放在前面还是后面,都用递进或递减关系来突出今人的本领大。想强调古人胜过今人的,也是这样。齐桓公时间最早,本领最小,放在前面。吴起时间其次,本领其次,放在中间。“武子”时间最晚,本领最大,放在最后。这个“武子”若是齐桓公之后,吴起之前,处于春秋末期的“孙武”,排比逻辑就造成了混乱,形成不了递进关系。《尉僚子》的这种写法,是向《吴子》学来的,《吴子·图国第一》道:“昔齐桓募士五万,以霸诸侯;晋文召为前行四万,以获其志;秦穆置陷阵三万,以服邻敌。”《吴子》按时间、本领来排列人物,表现出清晰的逻辑关系。阖庐、伍子胥、“孙武”都不符合《尉僚子》话意的要求条件:一、他们活动的时间在吴起之前,故不应排在吴起之后。二﹑上述几人在破楚之战中,所率领的不止是“三万之众”。三、上述几人可说是楚国莫当,远称不上“天下莫当”。四、在破楚之战和夫差领导的“北威齐晋,南服越人”的战斗中,没有一丝一毫“武子”出谋划策、独当一而的迹象。齐桓公、吴起纵横天下的业迹,人所共知。另一个人纵横天下的业迹,我们也不陌生。孙膑受膑刑,后来出了大名,世人忘其真名,而以他所受之刑“膑”为其名。孙膑受刑后,来到齐国,颇受赏识。齐、魏马陵之战时,孙膑让田忌命令齐军,第一天挖十万人吃饭用的灶,第二天挖五万人吃饭用的灶,第三天挖三万人吃饭用的灶,以示齐军士兵大部分都当了逃兵。结果魏将庞涓被孙膑的诈谋所误,兵败身死,太子被俘。据《史记·燕召公世家第四》《战国策·齐策·韩齐为与国章》载,孙膑时期齐国曾两次伐燕。另据《太平御览》第 282 卷引用《战国策》的资料,孙膑曾建议齐王“当收燕﹑赵之权。”又据《孙膑兵法·齐胜诸侯》残简显示,孙膑参与的战争还有“此齐之所以大败楚人”“此齐之所以大败赵”另外还有三次战斗。以孙膑之谋,取得这些胜仗,可说是“天下莫当。” 结论:孙膑完全符合《尉僚子》原文的要求条件,“武子”就是孙膑的原名,他以“膑”刑成名后,真名被人们忘记,造假者——吕不韦的门客,就用他的真名,给他虚构出一个破楚战争中的曾祖父——“孙武”。即使“武子”不是孙膑,在没有直接证据时,也不能武断地说:“武子”就是破楚战争中并不存在的“孙武”。外人说有说无,一时难下定论,让我们看看“孙武之后世子孙”的孙膑,是否有一丝一毫的认可这位叫“孙武”的曾祖父吧。山东临沂银雀山发掘出土的《孙膑兵法·陈忌问垒》残简,前面和后面的字都模糊不清了,只留下“……明之吴越,言之于齐,曰:知孙氏之道者,必合于天地。孙氏者……”的字样。有“孙武”论者说:“明之吴越”几字前面,一定是“吾乃将军世家,吾祖孙武以《兵法十三篇》明之吴越。”“孙氏者”几字后面一定是“孙氏者乃xx地人也,乃《左传》xx人之后世子孙也。”可惜,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推测。我们假定实有“孙武”其人,和他写的《兵法十三篇》,那么,做为“孙武”嫡派子孙的孙膑,一定颇有家学传统,他为什么要和庞涓一起去向别人学习兵法呢?什么人教的兵法,也比不上《兵法十三篇》的水平。再说,以《兵法十三篇》的水平,足够指导孙膑所谋划的所有战争了,既有“孙武”的“避实击虚”的格言,何必孙膑的“批亢捣虚,形格势禁”呢?若“孙武”的“攻其无备”在先,何必孙膑的“攻其懈怠”于后呢?更何必去写朴素状态的《孙膑兵法》呢?这是当年司马迁和当今学人避而不谈的问题。先秦时期,知识分子四方游走,增长阅历,到处寻找机会是正常事。孙膑在受刑之前,趁着自己还能走路,到吴、越一带,或更多的地方去考察一番,不是没有可能。但孙膑决不是去苏州城外凭吊“孙武”的坟墓。因为破楚一战“孙武”实在拿不出丁点军功,入郢后,在东汉时成书的《吴越春秋》说,“孙武”和阖庐、子胥、伯嚭一起,按职位高低,分别抢入楚王宫和大臣们的府第,奸淫人家妻女长达半年之久。“道、天、地、将、法”“智﹑信、仁、勇、严”一条不占,何谈“兵圣”?没有军功,淫人妻女,有辱门庭。写了《兵法十三篇》,不传子孙,以致孙膑只能去学别人的兵法,导致他受了膑刑,终生不能走路。这样的祖先,何德何能,竟要子孙凭吊?所以,孙膑此言只能是自述的意思,而不是述祖的意思。
战国典籍的一个特点是:在论述时,爱引证它人的话,或列举些人和事来证明自己的观点。孙膑如果有一个能写出《兵法十三篇》的曾祖父,在战国时是多么令人自豪的事啊(尽管“孙武”有长期奸淫人家妻女的污点)。但孙膑在他的兵法中,没有只言片语如“吾祖曰”“吾祖兵法曰”“兵法曰”之类的字眼,来显示他有一个叫“孙武”的先祖。不仅如此,孙膑对任何人的兵法格言都不屑引用,齐桓、晋文、吴起等人的事,也看不上眼,这是《孙膑兵法》与诸子典籍的一个显著区别。因此,在孙膑这里,根本证明不了“孙武”应该存在。
有“孙武”论者的另一个论据是《荀子·议兵》道:“孙吴用之,无敌于天下。”文中的临武君认为这个“孙”用兵贵“势利”,崇“变诈”这正是孙膑用兵和他兵法的特点。《兵法十三篇》贵什么呢?它既贵“形”,又贵“势”;既贵“道”,又贵“法”;既贵“权谋”,又贵“阴阳”。大矣,全矣!可惜《议兵》的“孙”,确实不是指“孙武”。 荀子的学生韩非子在《五蠹》中道:“今境内之民皆言治,藏商、管之法者家有之,而国愈贫,言耕者众,执耒者寡也;境内皆言兵,藏孙、吴之书者家有之,而兵愈弱,言战者多,被甲者少也。”从语法的角度分析,这是一个对偶句,后一句的“孙吴”对前一句的“商管”。因商鞅变法和《商君书》,比管仲的改革和《管子》影响大,故时代靠后的商鞅排在前面。同样道理,孙膑指挥的胜仗和《孙膑兵法》,比吴起指挥的胜仗和《吴子》影响大,故时代靠后的孙膑排在前面。韩非好像知道后人会误解“孙吴”一样,他在《难言》一文中继续证明道:“孙子膑脚于魏,吴起收泣于岸门。”孙膑仍然排在前面,他没有给编造的“孙武”留下一点存在的空间。马就是马,不要指鹿为马。有“孙武”论者在引用上述证据时,一定要引用完整的句子,并注意引用句和全文的意思,不能断章取义地只引用“孙吴”,却把不利于“孙武”的前后句都割舍了。《韩非子》中多处谈到吴楚﹑吴越的的人和事,“孙武”二字却没有出现过一次。
《战国策·齐六》载鲁仲连致信给困守聊城的燕国将领道:“食人灶骨,士无反北之心,是孙膑、吴起之兵也。”司马迁在《史记·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》里抄录了这封信,并作了改动“食人炊骨,士无反外之心,是孙膑之兵也。”其它小改动不要紧,但是删去了并列关系中靠后的“吴起”二字,就把战国末期能证明“孙吴”连用时,“孙”是指孙膑的又一个明确证据给破坏了。战国时期,根据历史人物的影响力,或作者的倾向性,把生存年代在后的人物放在生存年代在先的人物前面,是常见现象。如《尸子·广泽篇》道:“墨子贵兼,孔子贵公……”所以,不能一见“孙吴”连用,就说“孙”是吴起之前的“孙武”。有人说春秋时期的人和事太多了,不能因《左传》《国语》未记“孙武”其人,就否定他的存在。对!《左传》《国语》没有记载,《战国策》若能有一言半字指出孙膑是“孙武”“之后世子孙”也可为据,但仍无只言片语。先秦诸子在“孙吴”连用时,又只能证明“孙”是指孙膑。《糓梁传》《公羊传》的大师们,对秦汉之际才流传的“孙武”故事视若无睹,不肯为“孙武”写上一个字。我们固然不能说《春秋》三传、《战国策》、诸子百家中无“孙武”二字,就一定无“孙武”其人;但是,我们更不能没理占三分地说,正因为《春秋》三传、《战国策》、诸子百家中无“孙武”二字,反而说明实有“孙武”其人。
三、司马迁如何处理史料
司马迁在《报任少卿书》中道:“盖西伯拘,而演;仲尼厄,而作;屈原放逐,乃赋;左丘失明,厥有;孙子膑脚,修列;不韦迁蜀,世传;韩非囚秦,。”遗憾!司马迁为什么不添一句“孙武奔吴,兵法修列”或“孙武南奔,助吴破楚”呢?在关键处就王顾左右而言孙膑,到了“传奇”处就“孙武”“与有力焉”,实在是底气不足。毛泽东从另一个角度评价司马迁——“文学家”,多少年来我们不甚理解其含意,现在算懂了一些。司马迁在《太史公自序》里概括破楚前后的历史时说:“阖庐弑僚,宾服荆土;夫差克齐,子胥鸱夷;信嚭亲越,吴国既灭。”唉!吴国之事,人人有份,唯独没有“孙武”的份。在关键处,司马迁实在无法给“孙武”以立锥之地。
“孙武”故事在西汉初期就已经流传开了,这故事产生的上限年代是何时呢?从上述分析中看,荀子、韩非时,这故事还没有流传开。吕不韦死于秦始皇十二年,韩非囚秦死于秦始皇十四年。吕不韦的门客之一写的《吕氏春秋·不二篇》道:“老聃贵柔,孔子贵仁,墨翟贵兼,关尹贵清,子列子贵虚,陈骈贵齐,阳生贵己,孙膑贵势,王寥贵先,儿良贵后,此十人者,皆天下之豪士也。”怪哉!学术十大家,兵家有三,“兵圣”安在?这证明了《不二篇》的作者,还没有见到《兵法十三篇》和“孙武”故事,不然,以《兵法十三篇》的水平,绝对应该在十大家里占有一席之地。吕不韦的另一个门客写的《尚德篇》道:“阖庐之教,孙吴之兵。”窍门原来在这里,该作者瞒天过海,用“阖庐之教”造成误导,把“孙吴”之“孙膑”,引到“孙武”身上。吕不韦的这位门客应该参与了“孙武”故事的编造,和《兵法十三篇》的一部分编纂工作。不然“阖庐之教”和“孙吴之兵”有什么内在的必然联系呢?先秦典籍论及吴楚、吴越之事的,近百处,行文中没出现过一个“孙”字。战国末期典籍,“孙吴”连用多次,只有这一处和阖庐相联系。这种上下文的写法,原来隐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。司马迁给“孙武”立传时,所依据的就是“齐东野人之语”——吕不韦门客编的《吴问》等“孙武”故事,和尘封于秦汉动乱时的《秦兵法十三篇》。 司马迁在《太史公自序》中讲《史记》的写作过程是:“罔罗天下放失旧闻……略推三代”云云,即:有史实的据史实,无史实的记传闻,无传闻的就大略推测。因此,《史记》的不严密处,取材上的“避实击虚”就在所难免。例如《战国策·齐策》在好几篇里,都讲述了与田忌、孙膑有关的事,他们在马陵大捷后,想拥兵入首都“清君侧”,除掉政敌驺忌,事败奔楚,多年后才回到齐国。对逃亡楚国这件与“孙氏祖孙”有关的事,《史记·田敬仲完世家》和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第十五》语焉不详,只说“不胜而奔” “不胜亡走”。奇怪,当年“孙武”凭《兵法十三篇》助吴破楚入郢,如今其后代孙膑亡奔楚国,这么精彩的史料,太史公为什么视若无睹呢?有“孙武”论者,最充分的论据是《史记》,以及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竹简、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汉简《孙子》(《文物》一九八二年二期),但是,这只能证明“孙武故事”和《兵法十三篇》在西汉初期已在这些地区流行,却根本证明不了春秋末年“孙武”其人和《兵法十三篇》已经存在。 产生于战国末年楚国的兵书《鶡冠子》,多次提到了吴、楚、赵三国的人和事,却无一个“孙”字,也没有引用《兵法十三篇》一句格言。无独有偶,一九八三年在湖北江陵张家山二百四十七号汉墓出土的竹简兵法《盖庐》(文物出版社二 00 一年十一月出版)一书,通篇是吴王阖庐和伍子胥的问答,书中也无一个“孙”字。这两部楚地兵书证明,所谓的在破楚入郢之战中,起过重要作用的“兵圣”其人,在战国末年到西汉初年,楚地人尚不知其为何方“神圣”。留给楚人铭心刻骨印象的,只有吴王阖庐和伍子胥。
二千多年了,“孙武”其人一直穿着一件“皇帝的新装”。从一九七二年以来,这件“新装”越来越华丽了。其实,本无“孙武”事,亦无“孙武”人。原来无一物,仁者自惹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