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天中午,我正在家里做饭电话铃骤然响起,我赶紧去接,一个陌生、沙哑的女人嗓音从话筒里传出来:“是梅子的家吗?”梅子是我的乳名,除了自家人,外人很少有知道的。我楞了一下,问道:“您是谁啊?”对方说:“你是梅子的女儿吧?叫你妈来听电话。”我忙说:“我就是啊,请问您……”对方咯咯地笑了起来:“你就是梅子啊,听声音你还跟过去一样嘛。猜猜看我是谁?”我实在没法从声音上分辨对方是谁,我不好意思地说:“真对不起,我实在想不起您是……”对方问清了我的住处,要我到外边等着她,说是见了面自然就知道了。一头雾水的我,洗净油腻腻的手,下楼来到大门外。
时间不长,一辆崭新的黑色奥迪,卷着风尘,停在了我的面前。从车里下来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。她戴着墨镜,披一件飘逸的米色长风衣,手上的钻戒闪闪发光。这是个保养的极好的女人,白晰的皮肤透着亮感,眉毛也仔细地纹修过,身上的香水味儿,很快向四周扩散,让我感到她的华贵。我不能确定这位阔女人就是刚才给我打电话的人。当她摘下墨镜的瞬间,我从那双黑黑的眼睛里认出了她,惊喜地叫道:“月儿,你是月儿!真没想到会是你。”她在短暂的惊愕后也认出了我,她张开双臂和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。
我们有三十年没见了,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啊!岁月沧桑,早已改变了我们儿时的容颜,我们相视良久,千语万言不知先从哪里说起……
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,我曾在北方一个很偏僻的山村上小学。那时我的父母在距这个村子十几里外的一个林场工作。我每天都要背着书包,穿过大片的苹果林和青沙帐,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走两个来小时,才能到达学校。学校是一幢草顶的农舍,几排破旧的木制桌凳,都是同学们从家里带来的。我的同桌是一个胖胖的圆脸盘的小女孩,她的短发修剪的很齐整,一对大眼睛又黑又亮,她就是月儿。
月儿性情温和,很会痛人,遇上刮风下雨,她总是披着雨布去迎我,或是去送我。来迎我时总是那么高兴,站在高高的山坡上,远远看见我,便使劲地喊“梅——子,我在这儿。”;但送我时,她独自返回的身影却很孤单。我就在她身后大声喊:“月儿,明天别来送我啦!”当时我们只有十一岁。
山村的小学没有食堂,老师吃派饭,每三天换个人家。同学们都有是本村或邻村的,中午放了学就往家跑,月儿就领着我去她家吃午饭。月儿的家在村东头,村子中间是一条宽宽的白沙河。不下雨时,涓涓细流,也就半尺来深,踩着石头几步就跳过去了。河床上全是白白的细沙,挖个浅坑,不多一会儿坑里就渗满了水,掬一捧喝下肚,既清凉又甘甜。过河再走百十米,当看到一棵老杏树的时候,也就到她家了。
月儿家的草房又矮又破,墙也有些歪,每逢暴雨来临,我都担心房子会倒。庭院很小,又和猪圈鸡舍连在一起,再堆放些农具,更显得拥挤不堪。但走进屋里却让人舒坦温馨。土打的地,被扫得泛着青光,简陋陈旧的家具,擦拭的很干净。灶间的锅盖上正冒着腾腾的蒸气,我从书包里拿出带来的午饭——两个馒头、一个咸蛋,月儿掀开锅盖,把馒头和咸蛋放进去,又往灶膛里添几把草,火苗就呼呼地窜起来。她娘听见动静,赶紧从厢房里出来招呼我们。
月儿娘是小脚,蓝衣黑裤,裹着绑腿,虽然脸上布满了细密的皱纹,但看得出她年轻时很漂亮。她的头发已经花白,挽成一个簪,盘在脑后,很利落的样子。月儿有两个姐姐,一个哥哥,姐姐们都已成家,只有年节才回家来探望。哥哥也结婚生子,和爹娘住在一起。月儿爹很显苍老,厚重低垂的眼皮,使眼睛只留下一条很窄的缝隙,以至我从没读懂他混沌目光中游离的内容。他的话很少,总是离不开旱烟袋。收工回来,先从瓦罐里倒些温水喝下,然后就蹲在灶间闷头使劲吸烟,直到月儿娘把饭菜端上桌为止。
月儿家吃饭都是在灶间,地当间摆张长方地桌,每人面前放一碗热水,桌上有蒜拌的咸菜丝,又酸又脆的胡萝卜,青葱蘸面酱,外加一大盆熬白菜。月儿娘把漏盆上的蒸布一掀,冒着热气的地瓜干堆得象小山,散发着甜丝丝的香味儿。地瓜干里总有一个玉米面饼子,那是专给月儿爹和三岁小侄儿的。也时常有一小碗鸡蛋蒸虾酱,这便是月儿爹的下酒菜。我的馒头和咸蛋放在一个青花瓷碗里,在桌上显得稀罕诱人。小侄儿总是偷偷扫几眼,就去啃手
求介绍白癜风如何才能防止遗传里的黄饼子。我把馒头和咸蛋推到他面前说:“柱子,吃这个。”月儿娘和她嫂子就嚷嚷着:“梅子,别给他,你自己吃吧。你是城里人,嗓子眼细着呢,吃不惯我们这些粗饭。”我说:“我喜欢吃你们家的饭,香着呢。等吃够了再吃自己的。”月儿娘做的面酱有一种淡淡的甜酸味,用大葱蘸着,可好吃了。他们看我吃得香甜都很高兴。月儿娘直夸我:“这曼子,一点也不嫌弃俺庄户人,好懂礼呢。”
要过一些重要节日了,象二月二、清明、端午、七月七、八月十五、冬至等,我在月儿家会吃到白面饺子和沾着葱花的烙饼。鱼和肉是常年不见的,不过月儿娘会用鸡蛋换些猪骨头,在石臼子里捣碎了包成白菜包子,比肉包子还香,月儿哥哥有了空闲,去河沟里网一盆草虾,用嫩韭芽炒了浇在面条上,可真是鲜美。农家生活虽然清贫,却也是有滋有味的。
月儿是家里的“老生女儿”,全家人都很宝贝她。但月儿并不娇惯自己,放学回家就赶快帮娘干活,只要我在,她娘总是说:“家里没活了,陪梅子去菜园子耍吧,顺便摘点黄瓜回来。你爹他们收工还得一袋烟的功夫呢。”月儿答应着,背上小侄儿,这样好让娘安静一会儿。
月儿家的菜园,是我俩最爱去的地方,园子不大,栽种着芸豆、韭菜、土豆、茄子,那些嫩绿的小地黄瓜,还顶着黄花就被月儿采了,在袖口一擦,咬一口,脆脆的,伴着淡淡的清甜,还有点涩嘴。园子北头有口井,可以摇着辘轳提上水来浇园子、洗脸洗手,清凉极了。特别是那棵老杏树,巨伞般的树冠罩在一块平滑的青石板上,玩累了,往青石板上一躺,仰望着被阳光映得透明的一片片杏叶,还有那尖头尖脑的小青杏,让思绪顺着金丝线般的阳光,象风筝一样飞翔。
每当初夏时节,村西边山岗上的松树林子里,可以剪到许多松
早期白癜风的症状与什么有关系蚕。那几年松毛虫闹得凶,它们能把整棵松树的松针啃得精光,没有松针的光合作用,松树很快就死了。到了四五月份,松毛虫就在松树上做茧成蛹,这就成了我们的美味佳肴。我们也就不再安心读书,老盼着星期天。一逮着功夫就拿着剪刀,挎个柳条篮,急急地往山里跑。
松蚕茧不象桑蚕茧那么光洁,它的外皮上全是黑黑的小毛剌,沾到皮肤上奇痒无比。我们都把袖口扎紧,戴上手套,这就不怕了,半天功夫就能剪满满一篮子松茧。月儿找来一些干松枝,在沟底燃起火堆,把松茧均匀地倒在火堆上,让火一燎,一个个胖胖的蚕蛹就露了出来,我们赶忙用树枝把蚕蛹从火堆里拨出来,那种收获的心情甭提有多高兴了。俩人互相一看,哈哈,都是大花脸!回到家,月儿娘把蚕蛹拿到河里洗净、凉干,撒上细盐一腌,然后在大锅里炒熟了放在布袋里,让我捎回家。我母亲是个见虫色变的上海人,可吃起松蚕蛹却是津津有味。松蚕蛹里有丰富的蛋白质,在那个年代没有牛奶喝的我们,这是多么好的补偿啊。父亲夸我们做了两件好事,既消灭了害虫又获取了营养。
有一回为了去剪松蚕,我还差点丢了性命。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,天气闷热,阴云密布,快中午的时候,铜钱大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掉了下来。老师宣布提前放学,我把雨布顶在头上,跟着月儿往家跑。到了月儿家,外边的雨就大了起来,象瓢泼似的。吃过饭,想想一下午不用去上学了,心里廷高兴。可是干什么呢?正感到无所事事,雨忽然停了。我高兴地喊道:“嘿,雨停了,我们去剪松蚕蛹吧!”月儿一蹦老高地响应着,我们拿起剪松蚕蛹的家什就往外跑。
来到河边一看,哇,中午回家时还可以踩着跳过河的石头早不见了,河面一下子变的宽阔了,河水卷着浮沫和柴草,湍急地向东奔涌而去。我有点害怕了,这可怎么过呀!月儿挽起裤子,先下去试了试,还好,流虽急水却不深,只到她膝盖。于是我紧紧拉住她的手,慢慢向对岸趟去。可是刚到河中央,一股激流涌来,河水一下子就到了我的腰部,我一紧张,脚下一滑,手一松,河水顿时漫过了我的头顶,只觉眼前漆黑一片,好象在一个黑洞里旋转,上滚下翻,冥冥中只想抓住点什么,哪怕是一根细细的麦草。可是我眼前一片浑黄,什么也抓不到。
月儿爬上岸后,看到了我在水中偶尔露出的衣服,她大声哭喊着:“救命啊!救命啊!”一边沿着河边追着我奔跑……不知什么时候,一棵横进河里的枯槐挡住了我,月儿不要命地跳进水里,死死地抓住我的臂膀,借着枯槐的力量把我拖上了岸,我喝了一肚子脏水,哇啦哇啦吐个不停,浑身都在发抖。月儿使劲地抱住我,生怕一松手河水再把我吞掉,她语无论次地喊着:“梅子,梅子,你没死,你活着!没死,活着……”
那天晚上我没回家,我对河水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畏惧,一想到落水时的情景就惊恐不已。月儿娘烧热了炕,我喝下一大碗姜汤,躺在炕上驱寒,月儿一直陪在旁边。吃过晚饭,月儿娘提着马灯出去了。月儿说她娘到河边给我叫魂去了。我不解地问:“叫魂是怎么回事?”月儿说:“你受了惊,魂就吓跑了。到丢了魂的地方烧烧纸,把魂叫回来。要不你总是迷迷糊糊的,连书也不能念了。”过了一会儿月儿娘回来了,我忽然感到精神了许多,大概是心理作用,也许是热热的炕,或许是辛辣的姜汤。
我是头一次在月儿家宿夜,山村的夜晚好安静,灯窝里那盏昏暗的油灯闪烁不定。微弱的灯光下,月儿娘盘腿坐在炕上纳着鞋底,月儿爹在灶间里搓着草绳
白癜风与湿疹都有哪些不同,月儿的哥嫂也带着柱子过来凑热闹。月儿娘说:“梅子,我们这些庄户人没进过城,听说你妈是上海人,你也去过大上海,上海到底啥样子?给我们讲讲吧。”一提起上海,我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,爽快地答应道:“上海可好啦,那是我外婆家。”
我告诉他们,上海好大好大,那里有高高的国际饭店,华丽的转门外站着英俊的门童;有繁华热闹的南京路,轿车川流不息,行人熙熙攘攘;有绚丽辉煌的霓虹灯,还有五彩缤纷的糖果……外婆家住在最能体现上海风情的南市区,那里离外滩很近,每天早晨我都能听到黄浦江上激昂悠长的汽笛声。从外婆家的弄堂里出来,走不多远往东一拐就是老城隍庙,庙里香火鼎盛,经声朗朗;庙外边的大小店铺林林总总,种类繁多的小商品更是五花八门;还有许多风味小吃,南翔小笼、芝麻汤圆、四鲜烤麸、萝卜丝饼……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垂涎的香味;那些精巧的提线木偶、千姿百态的小工艺品、处处展现出江南艺人的聪慧。上海冬天也是柔和的,没有剌骨的寒风,也不见大雪纷飞,草坪树木四季常青;我喜欢听那上海女人甜甜的吴侬软语、喜欢看她们多变的发型、喜欢她们烧小菜时的那份细致。父母的假期总是那么短暂,我多么希望有一天再也不离开这座给人太多诱惑的城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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